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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27章(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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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矮简陋的窝棚里, 邵云朗缩在老头身后,还在装晕。

这背脊佝偻的老头是专门给蛮子们抛尸的,他力气其实不大, 有时候根本搬不动尸体, 每天步履蹒跚的用草席拖着尸体往返来回, 蛮子们也不怕他跑了,反而每天看着他嘻笑取乐。

邵云朗自然不敢轻信他, 若这老人向蛮子告密, 那顾远筝再回来时, 可能会带着人一脚踏进蛮子准备好的陷阱里。

可就这么杀死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邵云朗又下不去手。

僵持间,他又看见了那幼童。

是个小姑娘,大概也曾是家里娇宠着的孩子, 生的玉雪可爱, 如今失了生气,便像个瓷娃娃般躺在脏污的雪地上。

她脸被擦过,头发也被仔细的整理过了, 还用破布系了两只红蝴蝶结。

邵云朗曾看到孩子母亲昏厥, 然后被那群畜生拖走, 应当是不曾给孩子整理过遗容。

那便是这老人家给打理了。

犹豫间, 那老人颤颤巍巍的开口,只是很小声的嗫嚅道:“小将军……小将军……你怎么在这地方啊, 快逃命去吧……”

那个瞬间,邵云朗选择相信他。

他向老人说明了来意,听见有援军会来时,老人浑浊的眼眸亮起,只道他有办法。

他将邵云朗拖回营地, 遇到盘问便说是发现个还没死透的壮年,拉回去缓一缓,还能干活。

大抵是到了关键时候,蛮子缺人缺的紧了,用脚扒拉了两下邵云朗,就任由老爷子将他拖回了窝棚里。

这才有了现下装晕的戏码。

待到巡逻的蛮子一走开,邵云朗便睁开了眼睛,四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老爷子却狐疑的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了句:“这……小将军啊,你真是大昭人吗?”

邵云朗一头雾水的坐了起来,诧异反问:“您为何这么问?”

“你这长相……”老人畏畏缩缩的小声道:“更像蛮子……”

邵云朗:“……”

他一脸的无语大概也让老爷子意识到自己这话问得离谱,哪有蛮子削尖脑袋往这窝棚里钻的,于是又找补了一句:“小将军别放心上,我瞎说的,瞎说的……”

“没事……”邵云朗抹了把脸,无奈道:“长着张通敌的脸是我不厚道了,但我这美貌实打实是远渡重洋来的,与外面那群人面兽心的东西可不是一个祖宗。”

“唉,是我说错了……”老人低头轻声念叨:“小将军,援军何时能到?”

“你叫我云五便是了,将军我当不起。”邵云朗看着老人家这幅畏惧的样子,暗自叹了口气。

都是老实本分的百姓,天生便畏惧官差兵卒,若是没有战乱,他本该在家含饴弄孙,又怎会在这里苟且偷生。

邵云朗又道:“您同我说说,您知道的事,越详细越好。”

然而这老爷子风烛残年,自然去不了矿道里,对于矿道的情况所知不多,只在邵云朗问起凿山的工具时,才愁苦着脸摇头。

“小将军,你要是想让他们用家伙事做出点什么名堂来,那便太难了,蛮子对这些人防着呐,都是一个蛮子拿着镐头带队,遇到难挖的,他就砸吧两下,剩下的……大家伙都是用木头和手划拉出来的,而且大家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了,路都走不动,每天都有一两个后生饿死的……”

邵云朗皱眉,深觉想要靠武力取胜这条路,怕是走不通了。

晨雾还没散,邵云朗便被推搡着赶进了矿道里,这事他求之不得,只是低着头,默默的混在人群里记路线。

他用脚步丈量走了多远,并暗暗心惊。

这长度……果然是挖通了,只是过于窄细,不容大量步兵通过,所以正在拓宽。

邵云朗幼年被他舅舅盯着背了整张的大昭地图,宁州的部分是详记的,山川河流、郡县山寨……他都烂熟于心。

这山名为哲里察布,是大昭边境与蛮族之间的天然屏障,形状更像两座山贴在了一处,中间有一部分较主体而言更窄细薄弱。

逃生的矿道就在这屏障薄弱之处,其内错综复杂,就算记性好如邵云朗,仍记得头痛不已。

那么蛮子又是怎么知道这其中另有玄机的?

怕是偷挖岁金的“散户”,摸出个中门路,转而卖给了蛮族。

这矿道要炸掉,不能再留着了。

邵云朗心里想着事,低头扒碎石的手却没停,冬日里本就冷的人四肢僵麻,石块更是尖锐锋利,他没扒两下,掌心就见了红。

再看周围的人,哪个不是掌心鲜血淋漓,但只要动作稍慢些,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鞭子。

与其他人不同,邵云朗要记住其内的路线,以保证之后安放炸-药能把所有矿道炸的彻底,所以他不能在一处活动,而是要时时挪动。

他叹了口气,尽量塌腰缩肩,让自己别那么显眼。

一天都安然无事,直到天色渐暗,邵云朗甩了甩已经失去痛觉的指尖,无意间一抬眼,和某个蛮子来了个对视。

尽管他极快的避开了目光,那高壮的男人还是大步向他走了过来,一路上挡他路的,都被他一脚踢翻,一时矿道里呻-吟声不断。

邵云朗蹲在地上,直到那双套着翻毛皮靴子的大脚停在他眼前。

那蛮子用不甚熟练的官话喝道:“你!抬头!”

邵云朗依言抬头。

他脸上都是血和泥,糊的几乎只剩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但眉眼英挺的轮廓仍依稀可见,不知是不是这张脸给那蛮族汉子留下了印象,那男人扬鞭问道:“你!刚才在,那里!现在为什么?这?”

邵云朗心里一紧,面上却作懵懂之状,缩着脖子只管讨饶。

此时天边都已经泛白了,又是一天过去,劳作的人累的几乎难以走动,都木然的看向这里,那一双双浑浊的眼睛仿若行尸走肉。

矿洞外,有人用蛮语吆喝了两句,大概是说让这些奴隶休息片刻,邵云朗听见周围有人腿一软,直接坐到了地上。

那男人也走开了。

邵云朗一口气还没松下去,那人又折返回来,鞭子一甩,圈住了邵云朗的脖子,猛地一拽。

草!

邵云朗心中大骂,手指死死抓住那鞭子,指尖抓破了脖子也没察觉,勉强给自己挣出一丝喘息的空隙。

他被这人用鞭子,硬生生的拖出了矿道,就快要窒息之前,那鞭子终于松开了他。

邵云朗伏在粗粝的沙地上,拼命呼吸着寒凉的空气,他悄然抬头,眸光凛冽的扫过这几名蛮族士兵,暗自盘算如果这群人要杀他,他夺刀闯出去的把握有几成。

二到三成。

他吐出一口和着血的唾沫,暗道他还没找到严灵绪,没杀了邵云霆,没睡过顾远筝……就这么死了怎么能甘心?!

少年伏在地上的身躯绷紧,便等着这几人一有动作就扑上去。

他听见有人说:“奸细!绑起来!吓唬不老实的!”

等这群人取来绳索,将他双手反绑到了一根木头桩子上,邵云朗反而松了口气。

只要没立刻杀了他,总还有办法。

他动了动手腕,从袖口抖出一块尖锐的石片,握进掌心。

天边一轮素月,已经快沉入地下了。

也不知道顾远筝跑到哪里了。

……

芦乡关,西营。

一个传令兵快步跑进军帐,跪下通报道:“大人,有个自秋水关来的押送辎重的小兵,晕倒在营外了,他说有重要情报要上报给秦将军。”

坐在炭盆旁的贾慨捋了捋胡须,懒洋洋的抬眸问:“什么重要情报啊?”

传令兵迟疑道:“他不肯说,必然要亲眼见到秦靖蓉将军。”

“呵呵。”贾慨冷笑两声,“秦将军忙着布防,哪有空见他们?本该到五车粮草,现在一粒米都没看见,他是要讨饶吗?”

他眼睛转了转,又问:“他神色如何啊?”

传令兵答道:“力竭,像是一路跑来的,神色倒是镇定。”

“哦?”贾慨拨了拨炭火,“把他带来让我看看。”

顾远筝是被两个人架着进来的,贾慨见他身上衣服都破烂了,还沾着血迹,有些愕然的问:“你这让什么玩意儿咬了?”

“路上遇到一匹老狼。”顾远筝嗓子哑的近乎失声,每一张口,都带出一口铁锈味,“大人,我要见秦将军。”

贾慨此时倒是对他所说的“重要情报”信了几分,他不语,盯着顾远筝那张年轻俊秀的面孔片刻,眼里掠过一抹豺狗般的狡诈。

他迅速变脸,起身道:“快快快!让这位小兄弟落座,然后拿碗热水……不,拿碗肉汤,给他暖一暖!”

顾远筝皱眉,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他按捺住焦急,顺着贾慨的意思坐下。

贾慨亲自把肉汤送到了顾远筝手里,笑着说:“并非是我不让你去见秦将军,实在是你这个身份,哪里能见到她呢?她可是忙得很……”

顾远筝问:“如此紧急的消息,该如何告知秦将军?”

贾慨笑道:“你不妨先说与我听听,若果然紧急,我自然帮你引荐。”

顾远筝目光一寒。

他知道这人是想独吞这份功劳。

半晌,顾远筝突然笑了笑,他很是恭顺的说:“大人说的是,理应如此。”

他将粮草被劫、发现矿洞等情况一一说明,听得贾慨面色大变。

但惊后是喜,贾慨强忍住才没喜上眉梢,他又上下打量了顾远筝一眼,不动声色的起了杀心。

顾远筝又道:“大人,我人微言轻,便是说了秦将军也未必会信,这么大的功劳我也是无福消受,不如便让与大人,只求大人准许我鞍前马后的追随,给个排头做做也是好的。”

贾慨暗道这小孩看着年轻,却是个上道的,面上却推脱道:“这……不合适吧……”

“大人不必推脱。”顾远筝眸中都带上了浅浅笑意,“另外,我还捡到了一件珍宝,是杆岁金锻造的长-枪,听闻秦将军枪法如神,大人便代我一同赠予她吧。”

“果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啊。”贾慨一时乐开了花。

营帐里瞬间便其乐融融了,顾远筝唇角笑意凉薄,看贾慨的目光像在看一具尸体。

贾慨将他安置在营帐内,名为养伤,实则派人暗中监视,自己则美滋滋的带着那岁金的长-枪直奔关内做了临时指挥所的孙府。

秦靖蓉是个四十岁出头的女天乾,她保养的很好,但朔方原上凛冽如刀的寒风仍在她脸上刻下了抹不去的细痕。

听完贾慨的话,她从沙盘前抬起头,耳边坠着的鲜红璎珞荡了荡,似笑非笑的问:“这事可有些棘手,贾慨,这消息你是如何得知的?”

贾慨微微躬身道:“回禀将军,末将派遣下属接应运粮的辎重队伍,于途中偶然发现蛮子的异动……啊,对,末将还缴获了一杆长-枪,将军枪法如神,这神枪自当该配英雄!”

他盼着这枪能转移一下秦靖蓉的注意力,别问得太过于细节。

“哦?”秦靖蓉挑眉,扔下手里代表蛮子的小狼旗,饶有兴味的说:“那真是多谢,带上来我看看吧。”

贾慨松了口气,拍手示意外面候着的人将长-枪拿进来。

来之前,贾慨已经将枪用心擦了一遍,此时那通体雪银色的□□在烛火下熠熠耀耀,其上凶兽更是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秦靖蓉眼神一瞬间沉了下来,她上前两步,自那小兵手中接过长-枪,腕上施力,挽了个枪花。

“真是一杆好枪。”秦靖蓉笑道。

贾慨脸上笑意还没来得及展开,又见秦靖蓉目光森寒的扫了过来。

“怎么和我当年送给徒弟的那杆枪,一模一样呢?”

……

要不是正午时分山谷里有太阳,邵云朗觉得自己可能会被冻成根冰棍。

他勉强抬头看了眼空地上挨挨挤挤跪着的一群战俘,想起老爷子和他说过,这蛮人的头目是个疯子,每隔几日就要杀人。

他把人头割下来,让豢养的狼狗在他面前啃食,自己还看的津津有味。

真他娘的畜生!

眼前这阵仗,莫不是又要杀人?

他扭头看向被蛮族人抬出来的男人。

这人年岁不大,几乎与邵云朗同龄,体格虽说壮硕,但却是个五短身材,留着蛮族人的两根盘辫,剃光的头顶带着个鹿皮帽子。

他腿边还伏着一对儿少女,是大昭的姑娘,长发散乱,这么冷的□□不蔽体的跪在雪地上,小腿和胸口都若隐若现。

邵云朗捆的有些远了,仍能看见那两个姑娘身上遍布的青紫色。

他恨的牙根痒痒,却又对现状无能为力,只能想着等顾远筝来了,他肯定要亲手取这畜生的首级,把他那玩意儿剁下来喂狗。

那头目用蛮语说了几句话,手指对着下面的人直比划,有人上前,用汉话劝说道:“乌达世子,不能杀了,完不成开山的任务,大君会怪罪的。”

邵云朗耳朵动了动,没想到这畜生还是个世子。

乌达对此明显不满意,他喝骂了几句,最后似乎还是妥协了,然后他迈步下了椅子,走到人群前仔细的打量着年轻的人。

他走了两圈,最后脚步一停,手里的鞭子点了一人。

被点中的是个清秀端正的少年,这么多天的磋磨还能看出骨相不错,好好收拾一番应该是个耐看的。

他被选中,又和蛮族语言不通,大概是以为要抓他去喂狼狗,顿时哭天抢地的扑到一个老人身后。

而站在邵云朗身边的两个蛮族士兵却是淫-笑着说了句:“乌达大人,玩腻了,就是我们的。”

不是要杀他。

男孩哭叫着爷爷,老人不住哀求磕头,邵云朗皱眉,认出那老爷子就是那帮他混进来的收尸大爷。

眼见大爷被一脚踢飞出去,有人已经抽了弯刀就要砍——

懒洋洋的一个口哨,在这凄风苦雨之地格格不入的响起,瞬间吸引了乌达的视线。

口哨还带着旋律,是蛮族草原上的小调,邵云朗小时候和严耀来宁州时学的,那时候蛮族迫于武力,不得不臣服于大昭,两族在边陲开了互市,这里也曾歌舞升平。

小调是严耀牵着他的手,在勾栏瓦肆里听蛮族姑娘唱的,歌词他学不会,旋律却一直记得。

好几天没吃饭,邵云朗吹了半首就没了力气,尾凋发颤的停下了。

可这已经足够了,举刀的蛮族士兵放下了弯刀,老爷子连滚带爬的和孙子缩到了一边。

乌达也站在了他面前。

邵云朗低头一看,忍不住笑了,嘿,这小畜生是真他娘的矮,比他矮了一个脑袋。

他这一笑,让乌达一愣,他操着一口生疏的官话问:“你,不怕死?”

邵云朗道:“怕啊,我怕死,不过大人应该不会杀我,你不是要美人吗?你给我擦把脸,我应该比那小孩好看多了。”

他倒不是第一次自荐枕席了,上一次被某位君子坐怀不乱的拒绝了,这次显然很容易就成了。

乌达盯着他看了两秒,眼睛亮了起来,扭头让那对儿姑娘去打水,给邵云朗擦脸。

前天厮杀一夜,邵云朗胳膊腿上都有些伤口,唯独这张脸,还真是受了上天眷顾,只是眉骨上被碎石划了个口子,其他地方有些擦伤,擦洗擦洗还是蔡淼嘴里的“少爷羔子”。

乌达心花怒放了,邵云朗暗道真他娘的恶心到家了,要不是他现在都快臭了,估计这矮脚王八得扑上来啃一口。

“美人。”乌达赞叹,又摇头,“太高了,应该砍掉腿。”

邵云朗轻笑:“别啊大人,砍了腿就死了,死了可就不好玩了。”

乌达咧嘴笑了,眼神幽深的像只盯住血肉的野兽,他说:“你像狼,我喜欢。”

邵云朗被放了下来,两个姑娘扶着他去洗漱,乌达应该是有事,和另几个年长的人去了大帐里,空地上的人群又被驱赶着往矿洞走。

邵云朗远远看见那老人家颤抖着跪下,遥遥的给他磕了个头。

泡在热水里的时候,邵云朗想,若不是为了接近乌达,他可能不会救那小孩,实在是当不起老爷子这一拜。

他被那八个人反咬一口,以至今日这般境地,实在是怕了。

他身上有几处伤口,但都不深,结了痂被温水一泡还有些刺痛,邵云朗草草洗了个澡,就披着衣服出去了。

身处敌营,他哪来的心思把这自己洗白白,反倒是两个姑娘一见他这样差点哭出声。

个子稍微高一些的那个小声哀求:“小将军,你再洗一洗吧,你这样,乌达会杀了我们的。”

邵云朗:“……”

他见不得姑娘哭,比乌达的鞭子还吓人,只得换了桶水,又洗了一遍。

洗涮完毕,两个姑娘又给他拿了蛮族的衣服,低着头就要帮他换上。

邵云朗赶紧自己拎了过来,摆手道:“我自己来就行了。”

他把这衣服一抖,嘴角抽了抽。

这什么玩意儿?这衣领都开到肚脐眼了。

邵云朗:“里面的衣服呢?”

两个姑娘便只是畏畏缩缩的躲在一旁闻言只是摇头,“他……他让你只穿这个……”

邵云朗额角青筋一跳:“裤子呢?”

两个姑娘摇头。

邵云朗:“……”

草了!这人是他妈的有多懒?脱个裤子都嫌费事?那睡老婆这种体力活,应该让别人代劳啊,他自己在头上种草养羊,还能自给自足。

邵云朗自然不可能不穿裤子,他把自己的中衣都套了回来,再穿那玩意儿就正常多了,不然等他杀人的时候,一抬腿□□生风,场面太美不敢想。

两个姑娘不敢说话,等他穿完衣服,又拿了梳子给他梳头发。

这该是乌达的意思,邵云朗不喜欢把自己打扮成个蛮子,却也只能忍了,他不能为难这俩个小姑娘。

等邵云朗收拾齐整,被送到乌达的大帐时,帐子两侧站着的蛮族士兵都看愣了。

无他,走在前面的少年穿着蛮族的服饰,蜷曲长发也被编了几根小辫子,带了蛮族的发饰,苍色和橙色的小珠子散落肩头,额间坠着颗小粒的深蓝色的水滴状宝石。

若是平时,他们大概会感叹一句,乌达大人对这小玩物是上了心的。

但此时那少年眉眼中的桀骜和贵气一点都不像个阶下囚,他大步走过来时,守卫差点给跪下了。

他比乌达更像个王子。

其中一人猛然回神,吩咐高个子姑娘道:“给他戴上脚铐。”

乌达说喜欢狼,喜欢的也是去了爪牙的狼,可不喜欢被狼咬在脖子上。

邵云朗觉得自己可真是和锁链结下了不解之缘,有蛮族士兵看着,他也没办法让那姑娘做什么手脚,只得看着那东西又扣住了脚踝。

顾远筝刚给他调理好了没几天,等会儿磨破了,回去他又该心疼了。

邵云朗叹了口气。

蛮族士兵退出去后,两个姑娘就规规矩矩的跪回了营帐两侧,邵云朗拖着脚镣,赤足踏在厚地毯上走了两圈,环视着帐内环境。

桌案上摆着吃食,邵云朗挪过去,毫不客气的捏着那奶糕和肉干吃了起来。

他不填饱肚子,等会儿怎么挟持那矮脚王八?

吃了两口,他又想起他家顾小远。

冰天雪地的,也不知道到没到芦乡关,路上连口吃的都没有。

好好的相府公子,跟他来遭这个罪,这次要是能全身而退,回去怎么都得上个手。

邵云朗苦中作乐的想,互相上个手,美滋滋。

与此同时,朔方原上。

骑兵策马呼啸而过,为了尽量掩人耳目,这队人马连旗都没竖,但那一水的雪银色轻甲已经无声的表露了他们的身份。

是秦靖蓉的亲卫。

两人一马当先,秦靖蓉一手按着遮风的面罩,一边扭头在呼啸的风声里吼道:“你一天就跑回了芦乡关,又跟着我一起行动,身体吃不消的!听师父的,你等我把人给你接回来!”

她身侧的少年换了一身岁金轻甲,闻言不说话,看过来的眼神却格外执拗。

“好好好,你便跟着吧。”秦靖蓉纵声笑道:“我倒是要看看,是个什么神仙人物,能把顾蘅家的儿子都拐跑了,哈哈哈哈哈……”

人与人之间的悲喜果然并不相桶,顾远筝只觉得他师父吵闹,同时更忧心邵云朗的处境。

风雪扑面,迫的人几乎喘不上气。

顾远筝攥紧缰绳,心焦如焚。

他已经开始后悔了,也许把邵云朗藏起来,这辈子只给他一个人看,才是最稳妥的。

总好过让他一次又一次的受伤。

……

与那两个小姑娘对比,邵云朗更像是来享受的。

他吃了几天里唯一一顿饱饭,又躺到了乌达的床铺上睡了一觉,虽说没睡实,但也恢复了大半精力。

感谢乌达的款待,让邵云朗有幸在这矮脚王八凑过来的一瞬间就掐住了他的脖子,把人脸朝下按进了枕头里。

乌达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看着清瘦的美少年有这么凶悍的手劲,他被结结实实的按进枕头里,呼救都叫不出来,想起身把那少年掀翻,却被那少年抬腿死死压住背脊,动也动不了。

邵云朗喘着粗气,俯身断断续续的笑了一声,“你个矮脚王八,不锁爷爷的手?你怎么敢的啊?嗯?”

那两个姑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小巧些的那个张嘴要叫,却被高个子捂住了嘴。

高个子眼眶瞬间红了,她连滚带爬的跑到了床边,拿起床头果盘里的刀就要捅死乌达。

邵云朗:???

他轻而急的说了句:“姑娘,你等等。”

那女孩手抖得厉害,目光却绝望坚定,她抬头看向邵云朗,只一瞬便泪流满面。

她哽咽着说:“他……杀了我爹娘,还有我的丈夫……我要……报仇……”

迎着她的目光,邵云朗心口一涩,他低声道:“你放心,乌达一定会死,但不是现在,外面还有那么多人,不能都给这畜生陪葬。”

女孩子胸口起伏,半晌,她问:“我该怎么帮你?”

邵云朗额上已经出了汗,乌达听见女孩子的声音后挣扎的更剧烈,邵云朗抬手一掌劈在他后颈。

“找绳子,捆起来。”邵云朗稍稍松了些手,又说:“出去给我把钥匙带进来,就说乌达玩的不尽兴,要把脚镣打开……”

犹豫一下,他怕守卫起疑,毕竟脚镣一开他就是个自由身,便又加了一句,“打开铐在床头玩。”

姑娘点头,回头扶起同伴,低声嘱咐她两句,这才擦了擦满脸的泪水,撩开营帐出去同人交谈。

乌达平时就喜欢玩些花的,今日得了这么个大美人,守卫几乎没怀疑什么,便将钥匙交给了那姑娘。

脱下来的脚镣被邵云朗三两下捆到了乌达身上。

做完这些,邵云朗下了床,拿起乌达放在案上的弯刀,甩开刀鞘,活动着手腕耍了几招,提前熟悉一下这没用过的家伙事。

然后他脚尖勾起方才被姑娘扔在地毯上的小刀,反手接住后递给了那姑娘。

“捅吧。”邵云朗道:“大腿,胳膊,屁股……反正别捅致命的地方,别让他这么快就死,等我挟持了他,你们就去叫矿洞里的人,往山那边跑。”

姑娘神色坚毅的点头。

帐子外,两个守卫凑做一处,淫-笑着说些荤话,就等着里面的人叫给他们听。

“啊啊啊——!!”

凄厉惨叫划破夜空,两人被这一声震傻了,好半天才疑惑的对视一眼。

一人迟疑道:“我听着,有些像大人的声音……”

另一人道:“我听也是……”

片刻后,又是一声,这声就很近了,就在帐子门口,两人神色一变,霍然转身,正对上少年一张笑的肆意的脸。

邵云朗刀横在乌达的脖子上,不紧不慢的抬手和这两人打了声招呼:“没听错,是你主子在叫,喜欢听吗?我觉着叫的不错。”

那两人面面相觑,邵云朗推着两只胳膊上各开了个洞的乌达,寒声在他耳边道:“世子,知道怎么办吗?”

乌达疼的嘴唇发抖,那刀锋贴在他脖子上,已经擦破了皮肉,比刀锋更让人战栗的是少年在耳边的低语。

“你想想啊,你这条命多尊贵呢?反正我是不怕死,这营地里大多数人本就是要死的,这要是能带走一个蛮族世子,也算没在这世上白活一遭,你也就不一样了啊……”

乌达咬牙道:“你想要,什么?”

“让你的人从矿道里撤出来,所有战俘进入矿道,等他们回到朔方原上,我自然会放了世子。”

“你,不会,放了我……”乌达怨毒的盯着空地上的人,“我该,杀光你们!”

“哦?”邵云朗手腕下压。

感受到温热的血液顺着脖颈淌下去,乌达终于怕了,他说:“你别动,我……我同意……”

他开口,对着两个守卫说了一串蛮语,邵云朗一脚踹在他膝弯处,按着他跪下。

“说大昭的官话。”邵云朗冷笑道:“再从你嘴里蹦出一句我听不懂的,就剁一根手指,你大可试试,有几次和下属搞小把戏的机会?”

他对着身后两个姑娘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叫人从矿道走!”

两个姑娘急急点头离开。

人并不多,而矿道一早就拓宽了,很快战俘们便全部进了矿道,邵云朗拽着乌达起身,把他往矿道里拖。

他自然也怕蛮族留有后手,少不得要让乌达陪着他走完这段路,但这么多天来没能好好休息,只是刚才睡了那么片刻功夫,邵云朗的体力明显有些跟不上了。

乌达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猛然向后仰头,意图一个头锤撞到邵云朗,却忽略了两人的身高差异,这一下撞在邵云朗肩膀上,却也达到了目的。

邵云朗握刀的手本就酸胀不已,这一下手中弯刀一抖,竟被他撞的脱了手。

乌达就势在地上一滚,同时嘶声吼道:“射箭!!”

邵云朗一脚踩住乌达衣袍,俯身去抓人,但还是晚了一步,瞭望塔上早有准备的蛮族士兵箭已上弦。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一人一马率先闯入这片谷地,雪银色长-枪被那人甩手投掷出去,宛如巨弩射-出的箭矢,锐鸣着贯穿了将要射箭的士兵。

邵云朗把乌达抓回了手里,看见那抹银光后不可置信的抬头。

马蹄声声势浩大,为首的少年兜帽被风吹落,露出其下一张俊秀至极的脸,现下却比雪色还要白上几分,连惯常有些颜色的唇都泛着苍青。

只有一双黑眸,隔着几百米的距离,黑沉沉的盯着邵云朗。

邵云朗第一反应竟然是:坏了!他家顾远筝生气了?!

之后的事就很好处理了。

秦靖蓉的亲卫人数不多,但却是令蛮族闻风丧胆的一支军队,他们训练有素的将乱了阵脚的蛮族士兵分割开,然后围杀。

有人骑着马过来和邵云朗搭话道:“小兄弟,好样的!乌达交给我吧,你也快穿个厚衣裳去,别冻坏了!”

邵云朗依言放开了乌达,这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浑身冰凉,他就穿了个中衣和外袍,此时紧绷的身体一放松,才觉得自己都要冻傻了。

顾远筝翻身下马,大步走过来,抬手便要解开甲胄外的大氅,将人包起来。

邵云朗却先他一步,直接扑进他怀里,抱着顾远筝劲瘦的腰,难得的撒了个娇。

周遭是嘈杂的厮杀声和百姓喜极而泣的痛哭声,邵云朗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抱着顾远筝笑着说:“顾哥,不用脱,你就这么穿着,然后把我往怀里一藏不就成了?”

想到方才看见有人用箭瞄着邵云朗时,那种肝胆俱裂的心情,顾远筝的手便是止不住的发抖,他垂眸看着邵云朗头顶的蛮族饰品,低头在邵云朗耳畔轻声道:“殿下,若再有一次这样的事,我会忍不住把你关起来……”

邵云朗蹭了蹭他的颈窝,疲惫的半阖了眼睛,嘴里仍嘟囔道:“关关关,让你关,到时候我就只穿这件衣服可行?那个叫什么来着……禁脔?”

顾远筝:“……”

见他无言以对,邵云朗抬手按了按他紧蹙的眉心,轻笑道:“行了,你知道我不可能不受伤,只要邵云霆不死,这世上对我而言就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你若是把我锁床上,那还是我吗?”

他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我真的,太困了,有你在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

这一觉当真是沉睡,邵云朗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大呼小叫,隐约听出是个女人,又被人抱来抱去好一阵,才终于安安稳稳的睡到了床上。

这期间,白檀冷香一直若有若无的绕在鼻端,让他格外的心安。

再睁眼时,窗外竟还是黑的,邵云朗反应了一会儿,才想明白自己这是睡了一天一夜。

他一动,身后抱着他的人也动了动,收紧了手臂将他往怀里带了带。

邵云朗翻过身,半趴在顾远筝身上看他。

顾远筝还在睡,他睫毛长,落下的阴影让眼下的青黑更明显了,身上的棉衣都没脱,只是除了甲胄。

可见有多累了。

邵云朗万万没想到顾远筝能这么快就带人赶回来,能在一天一夜穿过朔方原抵达芦乡关,该是豁出性命的在赶路了。

忽然就有些理解顾远筝想把他关起来的心理了,他现在也想做个琉璃罩子,将人罩起来。

眼见着那浓密的睫毛抖动了两下,邵云朗低头吻在那笔直的鼻梁上,轻声问:“顾公子醒了?”

顾远筝睁眼,黑瞳尚有些茫然,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半晌才浅浅的松了口气,亲了亲邵云朗的唇角,轻叹道:“幸好……”

邵云朗眨眼,突然坏笑了一下。

“哥哥……”他拖着嗓子,软绵绵的叫了一声,“幸好什么啊?你刚才梦到什么了?嗯?”

他动了动腿,挑眉道:“这么累还能这么精神?不愧是狗天乾哈?”

顾远筝:“……”

他眼里的睡意霎时没了踪影,难得的有些羞窘,低声辩解道:“刚睡醒罢了。”

邵云朗凑近,嘴唇若有若无的擦过顾远筝颊侧,他问:“那你要不要……”

后几个字带着几分温热的气息,送进顾远筝耳朵里。

喉结滚了滚,顾远筝垂眸遮住暗沉的眸光,他低哑的笑了一声,翻身将邵云朗压制在身下。

指尖暧昧的抚过邵云朗的掌心,顾远筝道:“那便有劳殿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公子精神了,作者虚了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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