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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三章 北欧的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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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眠的溪流在布满蛛网纹的苍白冰雪覆盖下潺潺流淌,纳尔逊的小舢板停在一处天然的避风港中,两侧是覆盖着白雪的陡峭山崖,而这条蜿蜒的小溪正伴着流水叮咚的乐谱冲刷着小船的船桩。

  来自温暖地中海的木料在终于和自己长满尖刺的远亲碰上了面,营帐扎在狭口处小小的滩涂上,还粘着雪的松木在篝火中发出爆竹般的脆响,北面的树林中,鸟雀们围绕着巨龙飞翔,它们并不在乎自己下一秒可能成为恶龙的口中餐,它们期望的,只是被龙息点燃的散发出勃勃热量与光明的山火。

  一声嘹亮的鸡叫在滩涂上方的崖壁上响起,营帐的门帘被一只苍白纤细的手从里面拨开,女祭司的皮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她低下头,在篝火的照映下,可以看到岸边的海浪已经在寒冷的北国之夜中冻成了一片薄薄的冰,还维持着海浪翻卷的形状。

  “别叫了,我起床了。”

  皮提亚探出头,冲着岩壁喊道,在大海的低语中,这声呼喊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但也足以让那只可笑的发条公鸡闭嘴了,极夜让她对时间的概念变得混乱模糊,而每天的这一声啼鸣,便成了她知晓新一天到来的唯一参照,她抖了抖门帘上厚实的雪,大步跳了出来,在雪地上踩出两枚深脚印。

  “像棉花一样。”

  她掩着嘴笑了笑,隔了几步拂去了柴堆上的积雪,将靠下的几块干柴抽出来,丢到了火堆之中,只是这种釜底抽薪的方式却让柴堆失去了平衡,它们轰然倒塌,散落一地,露出了被阻隔视线的溪水,皮提亚眯起眼睛,在钉帐篷的木桩上刻下了一道,纳尔逊已经离开了三天,她百无聊赖地走到火堆旁,用魔法从小溪里削下一块坚冰,丢到了火堆上方驾着的锅子里。

  温和的火光在她的面颊上映焕着,也倒映在她被迷雾笼罩的眼中,她紧了紧身上的皮裘,哈出了一道长长的白气,在等待坚冰融化的当口,她不断重复着哈气吸气的动作,这种无聊的娱乐让她乐此不疲,对于在温暖的海边长大的女祭司来说,冰雪对于她,比魔法还要稀奇。

  当这项娱乐令她口干舌燥后,锅里的冰块也融化了,正在“咕噜咕噜”地翻滚着,她伸出手,架在锅上,哪怕有纳尔逊留给她的衣服御寒,来自自然的酷寒也能够溜门撬锁地找到她最怕冻的部位,开水的热气让她感觉温暖了一些,在对着纳尔逊留下的小银球说了几句“卡卡洛夫,能听到吗?”后,她百无聊赖地用刚刚暖热的手托住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从岩壁的夹缝间深入、通向黑夜与未知的溪流。

  “你不会被森林里的龙叼走了吧?”

  皮提亚拨弄着柴火,痴痴地自言自语道。

  仿佛是她的呼唤得到了回应,一头和夜色隐为一体的黑色巨龙在天际出现,它的怒吼让正在森林中肆虐的恶龙们纷纷趴在地上表示慑服,双翼扇起的劲风在数公里外便已经能够影响到海岸,帐篷剧烈地摇晃起来,好在搭建时留下的木桩钉得足够深,绳索也足够坚韧,皮提亚扣好锅盖,扶着木桩站起身来,紧张地看向岩壁的裂隙间出现的遮蔽一切的黑影。

  巨龙的目标直指海岸,她看着向自己俯冲而来的巨龙,脑海中飞速闪现过所有自以为能够和龙抗衡的魔咒。

  就在她准备反击的那一刻,掺杂着冰碴子的劲风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女祭司的衣裙和长发一起向后飞扬,她的头顶被龙息点亮,如同白昼,等到她好不容易睁开眼睛时,巨龙已经从她的头顶掠过,飞到海上,一只红猫也从空中落下,在雪地里灵巧地翻滚一圈,停在了她的身边。

  “纳……纳尔逊?”

  “是我,”纳尔逊的身影缓缓地从小猫中浮现,站起身来,周围的积雪被从他身上滴落的滚烫鲜血染红,他拍了拍脑壳,往地上吐了一大口鲜血,燥热的血色蒸汽从他的身上和周围的地上蒸腾而起,他抹了一把脸,看到了皮提亚正在烧的水,满意地点了点头,“真不愧是预言家,你真贴心。”

  海面上传来巨龙的怒吼,皮提亚瞠目结舌地看着纳尔逊用一块从空气中捞出来的毛巾滚过热水后擦脸,等到纳尔逊的一头红发重新变成金色时,他抖了抖肩膀,身上已经在寒风中凝成血痂的鲜血像铸铁时的土胚一样被抖落,皮提亚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扶住纳尔逊,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吗?我整理了你的药箱,你需要什么药?”

  “?”

  纳尔逊头顶的那撮头发抖了抖,见了鬼似的后退一步,躲开了正在对他上下其手的皮提亚,抱着肩膀问道:“你干嘛?”

  “你……你伤得这么重,”皮提亚也愣住了,摊开手,说道,“你要不先休息一下,流了这么多血,感觉你精神都有点儿恍惚了。”

  “你说什么呢?这些是龙血,”纳尔逊忍俊不禁,他摆了摆手,笑着说道,“我是个巫师,收拾个把龙还是不成问题的。”

  “……”皮提亚耸耸肩,脸上的焦急垮了下去,她坐回之前的位置,“那好吧。”

  “哈哈,谢谢你的关心。”纳尔逊把毛巾挂在脖子上,坐到了她的对面,从柴火堆里捡了一根细木棍当作魔杖,把几条被冰封的鱼从皮提亚切割出的冰窟中捞了出来,又为锅里换了新水,说道,“我在这儿找到了几只海尔波那条龙的亲戚,沟通花费了一些时间,总算让它们理解了我说的意思,它们知道了自家失踪的亲戚被海尔波抓走了,准备给他一点儿颜色瞧瞧。”

  “看样子你这次旅行很成功,”皮提亚的脸上也露出了喜色,“竟然有闲心做这种事,你找到你要的东西了?”

  “是啊,”纳尔逊往锅里丢了一坨盐巴,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什么都没找到。”

  “那就好……等等?”

  “嗯?盐放多了吗?”

  “不是……我是说,你什么都没找到?我们白跑了一趟?你没有找到强大的魔法,北境的强援也不愿意帮助你?”

  “根本没有什么强大魔法,也没有什么北境强援,”纳尔逊搅动鱼汤,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有什么北境强援?按常理说,这种冰天雪地的地方应当连居民都没有几个。”

  “可是……”

  皮提亚打住了话头,她认为纳尔逊只是在强颜欢笑,她理解那种失落和无奈。

  “我的家族一直流传着一个古老的传说。”

  “什么传说?”

  “沿着北欧的任意一条溪流走向它的源头,威尔特宁家的人都会找到他们的根,”纳尔逊看着黑漆漆的天空,随着巨龙的过境,头顶的云层被驱散了,明亮又密集的星辰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我的老师,宾斯教授在我从学校毕业以前建议我来北欧看看,也许这里会帮助我解答一些疑惑,但显然,我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开始了这次旅行。”

  “你的家族……不会还没有诞生吧?”

  “恭喜你,猜对了,”纳尔逊的脸上露出戏谑的笑容,“如果我现在在这里找个本地姑娘结婚,开枝散叶,兴许我就会成为威尔特宁家的祖先,那将是一场对于伦理的巨大考验。”

  “……”

  “从我踏入森林的瞬间,我就明白了,这样常年笼罩在严冬、冬天的夜晚又如此漫长的地方,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可以生存的,森林里并没有多少人类活动的痕迹,哪怕北欧神话也只是一个口口相传的雏形,”纳尔逊的脸在鱼汤的蒸汽中变得红润,“我走遍了整个北欧,除了原始森林,就是冰原荒漠,也只在它和欧罗巴大陆接壤的地方,生活着零星的聚落,他们大多是从南边生活不下去迁徙来的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林子里的野人,还有巨人啊,狼人之类的……你渴望的魔法和强援,并不存在。”

  “抱歉。”皮提亚正色道,“但这也表明我们还要另想办法,我年轻的时候听旅行者说过东方的故事,也许我们——”

  “不用了。”

  纳尔逊打断了她的建议,摇了摇头,说道:“我们没必要把不属于这场灾难的人拉进来,在旅行的这三天里,我思考了很多,你瞧,这些鸟兽并不会躲避火,因为那是留鸟们在漫长冬夜中得到热量的唯一方式,但你知道吗?在我生活的时代,躲避明火已经成为了动物生存的本能,因为人类作为唯一掌握火的种族,火光代表着我们的到来,代表着捕杀和狩猎。”

  “你……心灰意冷了吗?”

  “我怎么可能坐以待毙,”纳尔逊站起身来,“我以前也来过一次北欧,观看我的校长受审,那时候我满脑子都想着他会受到怎样的判决,从来没有关注过这片土地。”

  “我在这里发现了银矿,发现了煤炭,它们对我的帮助,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

  纳尔逊转身面对着陡峭的崖壁,在擦干净双手后,抽出了他的魔杖,对着溪流流出的狭缝用力一挥,原本狭窄的岩缝在魔力的推动下向两边扩张,积雪与坚冰被抖落,靠近他的森林也东倒西歪,遮蔽皮提亚视线的悬崖被撕裂开来,露出了她憧憬了很多天的茂密森林,纳尔逊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耳边:“在来到你的时代后,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为了寻找海尔波所谓的弱点已经耗费了太多的心里,我擅长的东西被我当作达成这一目的的工具,但它明明可以创造出更大的奇迹,完成更加直接的目的。”

  在皮提亚的注视下,撕裂翻卷的冻土上,飞禽走兽飞快地逃离,而与泥土之下暴露的,却是与自然景观格格不入却隐隐契合的银色光芒,她感到后颈一凉,慌忙转身之下,却看到一只钢铁的利爪揪住了自己的领子,一只雄健的银隼拔地而起,将她带到了和天空并肩的高度。

  寒风从她的领口灌入,骤降的体温令她的四肢变得僵硬,但她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自己,而是牢牢地锁定在了那抹从脚下向北方延申的银芒上。

  她瞪大眼睛,竭力地想要看清脚下发生的一切,也许是她的祈祷收到了魔力的回应,她的目光变得如同隼一般锐利,而那些连成一片的银色也变得更加清晰。

  皮提亚看清了,那是彼此连接的一只只精致的浮游,它们撑开冻土,暴露在天空之下,丑陋的矿石被从地下掘出,经过一只只浮游的转运落入比龙息炙热不知多少倍的熊熊火光之中,一块块标准的银锭被它们的独眼切割,成为各具使命的零件,再经由一只只巧手的组装,成为它们新的同伴,加入了繁衍的浪潮之中。

  起初,它们只占据着小小的一片海峡,艰难地向外扩张,但随着越来越多的浮游加入它们的序列,膨胀的速度开始成倍增长,皮提亚的视线中,那抹银芒很快从边角的小小一片变得庞大,在漆黑朦胧的夜色之中飞快地勾勒出了北欧大地的海岸,渐渐的,目力能及的土地已经变成了银色的钢铁之国!

  她蓦然想起了纳尔逊的家族传说,它们不正是如此吗?从一处源头开始,如溪流一般流向大地各处,而它们的源头,正是追寻传说而来的纳尔逊自己!

  “多亏了你们的帮助,皮提亚。”纳尔逊看着海岸,轻声说道,“想来,他们也该到了。”

  他的话音刚落,在波罗的海的又一次浪潮中,一座曾经深埋地下、被岩石包裹的奇特城邦破开水面,搁浅在了岸上,皮提亚认得那个城邦,它比原来大了不少,泥土的外壳也被钢铁覆盖。

  纳尔逊静静地站在它的面前,在一阵轰鸣中,巨大的铁块上出现了一道笔直的裂痕,它如同书页一般缓缓张开,露出了以原来的城邦为基础搭建的庞大工厂。

  巨人的身躯被拆解成一块块巨大的零件,被灼热的蒸汽笼罩着固定在脚手架上,数不清的巫师和麻瓜混在一起,在城邦中央藤曼顶端的男人指挥下,发挥着自己的力量,识字的希腊人指挥着青壮年们拼接零件,巫师们为它篆刻下毕生所学的魔文,甚至还有诗人和雕塑家在巨人的骨骼上刻下他们的祝福,音乐家的乐曲声回荡在脚手架间,与轰鸣的活塞共奏一曲交响乐。

  皮提亚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她丝毫不怀疑,纳尔逊把所有有劳动能力的人都带到了这里,而他们的脸上并没有被奴役或是强迫的痕迹,而是被一种她难以想象的伟大希望联系在了一起。

  她的视线变得模糊,热泪盈眶地看着这一幕,高处的寒冷冻不住她砰砰直跳的心脏,她看到曾经彼此交战的城邦的居民为对方递工具,看着曾经彼此仇视的仇人共同绘制同一串铭文,她看到的并非纳尔逊制造的钢铁神明,而是在这些流离失所的人们身上看到了他们夺回故土的决心,他们的情感涌现出庞大的魔力,和皮提亚联系在了一起。

  她感觉到什么东西碎裂了,银色的暖流从灵魂中涌出,在海尔波留下的魔文塑造下,成就了完全不同的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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