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寿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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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徵猛地睁开眼。

入目一片漆黑,只有淡淡的月光从窗子里透进来,给夜色增加些许朦胧氤氲,他口干舌燥,从床上起身想要去喝茶,刚动一下,他就愣了愣。

片刻后,刘徵沉着脸换了条干净的裤子。

自家殿下一直是卯时起床,轻轻然后习拳练剑,今日卯时都过了好一会儿,自家殿下的房间还是没有动静,老陈管家轻轻敲了敲门,敲门之后,屋子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老陈管家圆乎乎的脸皱巴起来,又用力敲了敲,嘴里也叫道:“殿下。”

房间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老陈管家顿觉不妙,他直接推开门,大步往内间走去,“殿下……”刚说了两个字,老陈管家就说不出话来了,因为他家殿下好生生坐于椅上,听见他的声音,缓缓地抬起头。

这一抬头,老陈管家顿觉不妙,刘徵眼睛很红,里面还夹杂许多血丝。

“殿下,你不舒服?可要请大夫?”

刘徵摆了摆手,声音也有些干哑,“无妨,昨夜想事没睡而已。”

老陈管家细细地看了看他,见好像的确无碍才松了口气,这个时候,刘徵唇瓣一动,问道:“我让你找的人有消息了吗?”

三个月前,他家殿下忽然请了很多大夫给他看诊,看诊结束,这些大夫都说殿下很健康,身体并无问题。这之后殿下忽然让他找一些来自密林深步的山林里,会蛊毒之术的人,因为听说有些蛊毒能让人精神产生一些问题。

当时陈管家就有些着急,不过三个月过去,他家殿下不曾有任何问题,他便略略放了心。

此刻见刘徵再次提起,陈管家视线再次凝在刘徵身上,眉宇间担忧浓厚,“殿下,为何要寻那样的人?可是你的身体……”

“我身体无碍。”虽有道不明缘由的梦,可刘徵直觉,那些梦倒不会对他的身体造成大问题,刘徵话毕,“人找的怎么样了?”

陈管家先收起担忧,回答道:“已经有一些眉目了,想必过些日子就有着落。”

“动作快些。”刘徵催促了一句。

刘徵是很忙碌的,虽然如今大权握在了皇后手里,但他的外祖乃是大齐的昭远侯,大舅任兵部尚书,外家提携,再加他自三年前就上了东南战场,灭了作乱的楚,如今他在朝中的权柄并不少。

最起码,对上齐后虽有弱势,但还是和齐后抗衡的。

他忙了一段时间兵械的事,因为忙,倒是不经常梦见赵菀玉了,不过洛城之中倒是听见了一些传言,说是太子刘培对赵国公主有意,数次三番示好。

这日晚膳之后,刘徵叫住陈管家,问了一句:“太子和赵国公主之间……”

陈管家虽然是个管家,但是二皇子府上的管家怎么可能只是个寻常管家,洛城的大小事他都不可能掉以轻心,尤其是和太子有关的事。

“殿下,这二十多日,太子是常去赵国公主府上。”说到这儿,陈管家狠狠地皱了下眉头,“太子怕是想要纳赵国公主。”太子爱美人,众人皆知,而赵国公主是位大美人。

话一落下,陈管家就见自家殿下的眉头皱的比他还厉害,陈管家眉头跳了一下,他家殿下不近女色,活了十九年,他也没见他对那位哪位女郎另眼相待,唯独他上次不见赵国公主的行为,值得深思。

思及此,陈管家补充了一句,“不过虽然太子对赵国公主几次示好,但根据老奴的打听,这位赵国公主并不喜欢太子。”

“罢了,赵菀玉只是个不受宠的赵国公主。”他话刚落下,刘徵清冷的声音传了出来。

陈管家一怔愣,就见刘徵坐到了书桌前,看下面递上来的信函,脸色未有丝毫不对,陈管家了悟过来,他家殿下原来是担心赵国公主下嫁太子之后,赵国成为太子的助力埃

陈管家走了出去,听到陈管家的脚步声消失,拿信函的手微微用力了点。

过了几日,是十九,虽然刘徵如今颇有权柄,但齐后才是能用玉玺之人,这日他进宫去给齐后回报洛城外水道一事。

刚进昭阳殿,就听见齐后道:“这门婚事不是我同意与否,你既然想纳人家,得人家自己同意。”

刘徵进殿门的脚步一顿。

这时候,刘培又说了几句话,齐后没有松口。他继续往里,刚走两步,五公主刘琦瞧见他,她眼睛一亮,几大步走上前来:“二哥来的真巧,大皇兄看中菀玉公主,正请母后赐婚呢,可母后这次怎么都不同意,你来帮大哥劝劝母后。”

说话间,刘琦走到了刘徵跟前,拉着他的胳膊往齐后面前走。

“好了,小五,你别为难你二哥了。”齐后不等刘徵开口便说,说完了再看向刘培,“太子,这门婚事你能让赵国公主同意,母亲自然乐见其成,反之,我也不能促成一对怨偶。”

刘培眼里闪过一丝晦色,他就是没办法让赵菀玉同意,才来请母后赐婚,而按照道理来讲,他母后不应该拒绝才对。

毕竟他是他的亲生儿子。

刘培想不明白,刘徵根据最近得到的消息,倒是很快想明白了。正想着,齐后笑眯眯地看向他说:“老二,你今日有什么事?”

“儿臣是来向母后汇报水道一事的。”

他们谈河道一事,刘培刘琦便先退了出去,刘徵长话短说,一刻钟后,河道事情商量完毕,便出了昭阳殿,往宫门口走。

只走到半道上,就听到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

“母后竟然不同意赐婚,大哥,你打算怎么办?”声音是刘琦的,她好像因刘培不能得偿所愿担心极了。

他们说话地点应在前方拐角处,视线遮挡,刘徵看不到对方,对方自然也看不到他,可只要他再往前几步,应该就能遇见他们。

刘徵脚尖轻轻动了一点,紧接着就钉在原地。

还是刘琦的声音,她仿佛有些不满,“说起来,这位赵国公主也真是不留情面,大哥,你是我们齐国的太子,未来的陛下,赵国不过是个弹丸小国,大哥你看上她,赵菀玉应该感激涕零才是。”

“好了,别说了。”刘培声音有点冷。

“可我不是为大哥不值嘛。”

刘培好像笑了一下,不过那笑带点说不出的味道,“如你所说,她一个弱国质女,我愿意讨好,是给她脸面,若是我不愿讨好,她又岂能……”

“大哥的意思是……”

这之后刘培的声音低了很多,这地方到底距离他的位置不足够近,刘徵没听清楚,过了几瞬后有脚步声响起,脚步声越来越小,分明是往远处去。

刘徵嘴角微微下垂,原地立了片刻,才迈步离开皇宫。

他去器械局督查了半日兵器制造,夜色深沉时,才回到二皇子府,洗漱之后,躺在床上,双眼紧闭。

半刻之后,他又突然睁开眼。

他自雕花檀木架子床上起身,去衣柜里寻了件窄袖黑衣,刚刚系好腰带,他动作一僵,原地沉吟了片刻,他紧拧眉心,飞快脱掉黑衣翻身上床。

窗子外的月越来越高了,只今夜乌云笼罩,这月色不清晰,洛城则是一片灰银色。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忽地坐了起来,犹豫片刻,臭脸利落穿好扔在床头绘秋景湖波屏风上的衣裳,推开窗子出了门。

两刻钟后,他来到了一间屋子的窗口,他推开窗,翻了进去。

进门之后他梭巡了一遍房间,虽然夜色很浓,他目力极好,一下子找到了床榻,他手指往里合拢,朝床头走去。只是走了五步之后,刘徵就停下了脚步,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虽然是入睡,但这间屋子里不是没留光,刻海棠睡纹的紫檀木大床角落处,垂着颗光芒温润的夜明珠。

夜明珠照耀的范围不够大,可已足够笼罩这张床,床上的女郎双眸紧闭,墨发如海藻一般铺在身后,还有几缕落在凝脂般的面庞上,黏在唇角,红唇黑发雪肤交织在一起,可谓白的越白,红的越艳,黑的越深。

恍然间,刘徵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梦中的场景。

下一顺,他猛地扭过头,转身往外走,梦而已,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至于赵菀玉的未来,该是她自己去承担。

接下来的半月,刘徵继续忙于兵械制造改良和练兵,没过问赵菀玉任何事,直到这日,九月初四,是齐后的四十四寿辰。

齐国习俗,双数之寿必须好生操办,才能福泽延绵,百岁而不衰。

赵菀玉换了一声郑重的宫装,宝蓝缎面襦裙裙底绣着白鹤,裙之上还有一层薄如蝉翼的细纱,穿着裙子走动,仿佛白鹤于云间舒展身姿。

月见一边替赵菀玉戴上珍珠耳铛,一边担忧道:“公主,要不要换件裙子?”这珍珠是深海明珠,色泽圆润白皙,戴在自己公主的耳垂上,还要比公主耳垂逊色几分。

“这件已经不太起眼了。”赵菀玉望着镜中的自己,她还没涂唇脂,嘴唇就艳丽的像是春日海棠了,她拿了点铅粉,把唇色抹的淡了些,“齐后最重颜面,今日是她的寿辰,我若是穿的太寡淡,她就算面上不显,也会觉得我晦气,扫她脸面,我们毕竟是在齐国讨饭吃。”

月见叹了口气,齐后寿辰确实不能过于素淡。她拿起木梳,替赵菀玉挽发,余光扫到铜镜里乌发乌眸的公主,迟疑了半晌,道:“奴婢就怕……齐国太子……,这宴会能不去吗?”

提到齐国太子,赵菀玉眼底浮现一丝厌恶,但很快厌恶就消失了,她眸底一片平静道:“这二十多日他已经不曾上门来过了,你放心。至于不去?这是齐后的寿宴,不能不去。”

月见听了微微松了口气:“也是,这位齐国太子是齐后的心头宝,虽然不如二皇子能干智谋,但他才是真正的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公主如此对他,想必他也懒得继续。”

赵菀玉听着,望着铜镜里的自己,铜镜里的人长了一张芙蓉面,美貌过人,她抿了抿唇,挑了个细尖的芙蓉花银簪。

齐国的寿宴黄昏开始。

今夜的寿宴设在了碧水阁,碧水阁东临湖,湖上有披红戴珠的鱼船,船上有各色水师,不仅能演游龙过海的杂技,还有舞水戏鱼的水戏。除此之外,碧水阁的空隙处,遍置菊景,如今是秋季,虽然百花肃杀,但菊正灼灼盛开,还没到碧水阁,赵菀玉就能嗅到一阵菊香。

她往前走着,走到半途,看见一道从左侧甬道出来淡紫色身影。

暮色西沉,他影子于草地上勾勒成好长好长一笔,比她的要长多了,当然,这是因为他比她高,而黄昏时的影子,又会拉的极长,高出一点便足以让他的影子完完全全地遮挡住她的。

刘徵也瞧见了半个月没见的赵菀玉,他身姿顿了下,旋即寒着脸目不斜视往前去了。

赵菀玉见状红唇微抿,径直去了席间。虽然是质女,但她是个公主,所以席位很靠前,和刘徵的桌子也就隔了两三张。他更是在她的左前方,从赵菀玉的角度,能瞧见他圆润的弧顶。

赵菀玉也没有关注太多刘徵,她不太清楚刘徵的想法,明明他和她之间有那个交易,可是她都回洛城一个月了,他从来没提起那个交易。

晚宴开始了,筹光交错,推杯换盏,还有精妙绝论的杂技百戏,赵菀玉坐了一个半时辰,有些口干,她伸手端起奇嵌白玉桌上的翡翠茶盏,下一刻,她忍着渴默默将茶杯放回原位。

又过了一刻钟,她隔壁桌的吴国公主宋漓书扯了下她衣袖。宋漓书虽然坐在她隔壁,其实她已经成婚了,嫁给了齐国一位世家子,若是二十来年前,她应该以夫为贵,和夫君坐下面的桌子。不过齐后掌权的这些年,齐国女郎的地位尊贵不少,最起码除了李夫人的名声外,她吴国公主的身份更尊贵,所以如今还是坐在赵菀玉身侧。

而她也是赵菀玉在齐国目前交往最密的女郎。

“菀玉,你要去更衣吗?”宋漓书问,喝了些茶水,她出现了生理反应。

“我不去,你自己去吧。”赵菀玉说。

宋漓书离开了,赵菀玉揉了揉疲惫的额头,提醒自己,再忍半个多时辰,就能离开了。

身后似乎有什么人撞了她一下,紧接着,湿润带着热意的茶水透过云锦,传到自己后背处。

赵菀玉猛地侧过身,刚站起来,那个小宫女嗖的跪下了,脸色惨白,“奴婢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公主恕罪。”

顿时间,附近好几桌人都看了过来,还没等赵菀玉出声,背后就响起了一道不虞的声音,“怎么办事的?李嬷嬷,带下去。”说话的正是五公主刘琦,刘琦这番话说完,就已微蹙着眉走到了菀玉跟前,见赵菀玉的背后被茶水泅出大片水渍,她拉着她手说,“菀玉姐姐,我让人带你去后面的珍玉阁换身衣服吧,你这件衣服不能穿了。”

“是啊,菀玉公主快去吧。”旁边有关心的声音道。

后背湿了大半,的确不可能顶着这件衣服继续坐在位置上,而且现在时间还早,无人离开,若是因为衣服湿了就要离开,更不可。

她看着眼前的齐国五公主,五公主长相不是拔尖的,没有那种沉鱼落雁的美,但她有一双圆圆的眼,脸蛋也是小圆脸,颊边是可爱的婴儿肥。

赵菀玉眼睫垂下,跟着赵琦去了珍玉阁,珍玉阁是碧玉阁附近最近的院子,可亦不算太近,隔了三里,碧玉阁热闹声音此处只能隐约可闻。

刘琦带着赵菀玉进了珍玉阁的一间屋子,这件屋子里放置了十来件漂亮干净的襦裙,就是以防贵女们弄脏衣服准备的。赵琦挑了几下,从里面挑了件湘妃色洒金襦裙,“菀玉姐姐,这条裙子应该最合你的身形。”

赵菀玉摇了下头,“我不喜欢这个颜色。”

捧着襦裙的赵琦愣了下,微笑着问:“那你喜欢什么?”

赵菀玉自己走到了酸梨木做就的衣架前,上面的衣裳颜色或素淡或鲜艳,她一一看过去,最后脸色变得有些复杂。

她的母亲来自远离中土的藩国,那边的女郎个头高挑,深目雪肤,赵菀玉虽然看着和寻常女郎没什么不同,但其实有很多地方是遗传母亲了的,例如女郎中算高的身形,这些衣裙多是按照中等个头女郎准备的,都不大合适,尤其齐地不如西边的赵国,喜食羊奶牛奶,这边女郎身体的起伏度更是不大行,过于紧小襦裙比起那件湘妃色的襦裙更惹人注目。

她眼神重新落回赵琦手上的裙子。

“菀玉姐姐,你去屏风后面换裙子吧,我去院子里等你。”刘琦笑眯眯地把襦裙递到了赵菀玉手上,这个时候,刘琦的婢女忽然走了进来,在她身边低语了几句,刘琦听完抱歉地看着赵菀玉,“菀玉姐姐,我得先回去了,我有点事,你换好襦裙后让珍玉阁的宫女带你回席吧。”

赵菀玉应好,见刘琦出了门,赵菀玉目光在屋子里环绕了一圈,这才转身去了屏风后面,过了片刻,她将腰间系带系好,走到门口,正准备开门,忽然一只拿着帕子的手伸了出来,捂住了她的嘴和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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