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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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时迟那时快, 在大齐将士这边,齐齐担忧的失声呐喊的同时, 对面的苗人也跟着心惊不已的放声呐喊,“我王小心!”

“王,我们来救你啦……”

声音此起彼伏,杂乱喧哗,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快到于梵梵根本都没反应过来,局势就已经落定。

谢时宴被挤开后,苗王暴起顺势一刀插入那二货百户的心口, 在双方的惊呼骚动中, 正要飞身往自己族人跟前去,结果被挤开的谢时宴反应更快, 一个不可思议的极致转身,脚下运功轻点飞身而上, 眼看追至, 谢时宴一脚凌空飞踹而出, 人未到, 脚先至,把人一把踹翻在地, 没等苗王抬头,闪着银光的刀锋已然而至, 谢时宴就这样,再次一把把刚跑出三步远的苗王挟制在刀下。

那一刻,大齐将士纷纷擦去额间的冷汗安心了;

而眼看到希望的乌一干人等,却又迅速的希望破灭,苗人立刻骚动开来;

乌的身后, 那些长老与族人们纷纷激动闹开,他们哪里会说得什么大齐官话,关心则乱,嘴里呜哩哇啦的,当即就不顾形象大喊大骂,关切激动,便是连乌都忍不住抖了手,眼中满是关心。

“王父,您还好吗?”,心急如焚,出于担忧,乌本能的用母语问候着。

而不等被谢时宴捏在手里的苗王开口回应儿子的话,那厢被乌挟制住的黄都司,却一脸憋屈郁闷的急了。

想他黄塘,今日是倒了血霉了!

还有那该死的熊百户,他娘的,这熊货就是个满脑子升官发财,却一点真本事都没有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窝囊废!

没本事端碗,还非要吃饭!

差点就害死老子了!

黄都司心里暗骂,都恨不得诅咒那差点坏事的属下祖宗十八代,面上却还得努力的维持镇定,尽可能仰着头,努力的把自己的脖子,离得跟前不断随着主人的手在抖动的短刃远一点,再远一点……生怕对方一个不慎就捅破自己的喉咙,要了他的老命。

黄都司惜命啊,怕死的不得了的他,努力吞咽着口水,两眼紧盯着几乎粘在自己咽喉处的刀锋,差点没成斗鸡眼,嘴上还用平时哄家里最心爱小妾的语气,哦不,是比哄小妾的语气还要温柔百倍千倍的语气,哄着持刀的乌,试图让乌冷静,别再抖手误伤到了自己。

“小兄弟,你冷静,千万要冷静!别激动,万事好商量,好商量啊……”

“你给我闭嘴!”

关心则乱,手里的人质还瞎逼叨叨的,乌急的呀,嘴里脱口而出的怒喝自然是母语而不是大齐官话,手里的刀更是因为激动而剧烈的起伏着,给黄都司吓的呀,赶紧双手投降,老实闭口不言。

谢时宴手里的苗王吃了刚刚谢时宴一击重脚,全身连骨头都在痛,他剧烈咳嗽完,看到年少的儿子迄今为止的表现,听着儿子一声一声的喊王父,苗王代濮桑昌内心是满意的。

好不容易站直身体,心里已经做出决断的他,看着儿子的目光充满了慈爱与欣慰。

“咳咳咳咳,乌,好孩子,你很好,王父为有你这样的一个崽感到很欣慰!儿子啊,不要跟这些黑心的大齐人妥协,王父命令你绝对不许!我们苗人的有骨头的,宁折不弯,绝不低头!”

似乎是有所感应,又许是父子连心,听到王父这么说,乌的心里顿生一股不好的感觉,他全身都写满了担忧,“不,王父,王父,您听我说……”

代濮桑昌却再不给儿子说话的机会,他看也不看脖颈上利刃的威胁,身子探向前,紧接着道。

“乌,父很欣慰你的成长,更欣慰你给我们苗人做出的贡献,你长大了,懂事了,即便是没有王父,你也能胜任父的职责,父把我们九洞三十八寨万万族人交给你,父很放心,好孩子,握紧手里的刀,像个男人一样!今日便是王父死在这里,看到你经历了血与火成长起来,王父心也安……”

“不!王父,我还小,儿不可能胜任您的位置,没有您的带领,我们九洞三十八寨根本生存不下去,王父您千万别乱来!!!”

话到此处,乌身后这回跟着出了寨子的长老们急了,此番跟着出寨护卫他们的王谈判的幸存族人也急了。

比起稚嫩的少主继位,自然还是年富力强的老族长,他们的苗王来统领族人更加来得可靠安稳啊!

“我王千万别乱来,一切都可以商量,我们可以谈,一切都以您的性命要紧!”

“是的,我王千万不要这样,说好的不低头的!”

代濮桑昌却笑了。

“不,身为你们的王,我不能因为自己而让我的族人们再身陷险境;身为一名父亲,我更不可能让我的孩子为了我这个父亲而陷入危难;如果能以我一命,换取这位节度我们苗王寨的都司将军之命,为我们全族上下换得安稳,我代濮桑昌义无反顾。”

代濮桑昌说的云淡风轻,脸上还在笑,他的笑却谢时宴皱眉,心里莫名觉得不妥。

只可恨自己却不懂苗语,只听到这群苗人叽哩哇啦争执的厉害,一点也不解其意。

不过在看到手里人质居然还在笑后,自己虽不懂,可直觉告诉他,他们争执的事情,绝不会是自己想要看到的。

这中不好的感觉,在自己察觉手里的人质一副豁出去的神情,而对面的劫持人质的少年却一脸焦急时,达了顶点。

与此同时,与谢时宴一样,被乌挟持在手里的黄都司,看到对面那苗王打量自己的眼神怪异,笑容也怪异时,他也觉得头皮发麻,背冒冷汗,一股很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

黄都司不由就急了,语气带着气急败坏。

“不是,你们这群苗人到底在说什么?啊?到底在说什么鬼!”,可恨自己也听不懂这些叽哩哇啦,明明觉得大事不妙,毛骨悚然,却碍于语言不通,自己只能干着急,干上火。

顾不得喉间因为情绪起伏,再次抖动剧烈吓死人的刀锋了,黄都司急的跺脚,看着对面自己的一帮子没用的手下,他惊恐的大喊。

“翻译呢?那个会说苗话的翻译呢,老子都被劫持了,快让那该死的死东西出来翻译啊,快告诉本都司,这群苗人说都是什么狗屁?他们到底在商议什么?快啊,快啊!”

对面被黄都司大骂呵斥的一干手下瞬间哑火,面面相觑。

面对他们这位脾气不大好的都司将军,将士们那叫一个又爱又恨,若不是因为今日这货若是当着他们的面挂了,自己这群人定当得给他陪葬的话,他们恨不得眼下这怂货立刻挂掉。

这会子被怂货将军气急败坏的怒吼,将士们你推我,我看你,最终谢时宴身边有个小兵被推了出来,年少小兵硬着头皮回答道:“启,启禀都司将军,翻,翻译,翻译他,他,他已经死了呀!”

“什么?死啦?”

小兵咽了咽口水,避开对面自家将军如刀般利的吃人眼神,硬着头皮点点头,“对,死,死啦!”,就跟你自己说的一样,先前对阵的时候早就成了死东西啦!

面对这么个结果,耳边依旧是这群可恶苗人肆无忌惮的在魔音灌脑,黄都司面如死灰。

“他娘的,还有谁懂得这该死的苗语,出来个人,赶紧出来个人给老子说说,他们到底再瞎逼叨叨个什么?!”

说来是这么多,其实双方跟自己人的对话,不过是同时发生的事情。

眼看着场面陷入僵局,于梵梵看了眼自家崽儿在意的爹;

又看了看一边激动着,一边都还不忘努力垫着脚,刀锋丝毫不敢离开人质喉咙的乌;

最后扫望一眼这群伤的伤,残的残的齐苗彼此双方;

目光落到他们身后不远处,此起彼伏匐倒的那些尸体;

于梵梵终是不忍心的闭了闭眼,向前踏出一步。

“不,苗王大人,您这样做只会是无谓的牺牲,也绝对是最愚蠢的选择!

您须得知道,大齐将士千千万,一个五品的节度都司将军尔,对于大齐来说,真的是无足轻重。今日死了一个黄都司,明日大齐就能派来个蓝都司,红都司,人是杀不尽的,您若是要以堂堂苗王之命,换这么个都司的命,我认为您是在犯蠢,根本就不值得!”

此言一出,全场皆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朝着于梵梵投来。

谢时宴:他的璠娘怎么会说苗语?

谢时宴眼底闪的诧异一闪而过,手里的刀却稳稳的架在苗王的脖子上半分不动,以防事态朝着更恶劣的情况发展。

而他手里的苗王代濮桑昌也被于梵梵说的为之一愣,不仅是因为她的突然出现发愣,更是因为这个明显是大齐的女人,嘴里居然是一口地道的苗语而发愣,更是因为她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朝着他们苗人的而震惊。

乌看到于梵梵这个阿姐居然不知道避开麻烦,反而还主动踏进麻烦里来,插手眼前的死局时,乌的心里是焦急的。

可当他听到好心的阿姐,话里话外居然在劝解自家王父别冲动时,一惯坚强的乌,眼里甚至闪动着泪花。

更甚至是黄都司,在看到于梵梵出现,听到她满口与苗人一样的叽哩哇啦,身后的苗人跟着齐齐安静了下来后,黄都司压下眼底探究怀疑的眼神,眼里闪着欣喜。

“好好好……”,他似乎看到了活命的希望,黄都司看着一身大齐妇人打扮的于梵梵激动坏了,赶紧的就大喊,“这位大娘子是吧,你赶紧跟这些人说,让他们别激动,只要能放了本将军,万事好商量,啊,听到没,万事好商量!”

虽然才一个照面,不知为何,于梵梵却不喜这位节度黄都司,不过眼下要想换得自己偏向的乌他们的安全,还就非得让这位配合才成。

所以,哪怕心里再不喜这位怂货都司,于梵梵对他的态度也还算好,一边走近,一边朝着代濮桑昌说着话,一边还朝着黄都司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

得了怂货都司的首肯,加之通过刚才的观察下来,自己早就看明白,大齐军队上下都是这位做主,于梵梵对于接下来的劝解破局也有了三分把我。

并不是自己想要拿大,想要逞英雄,她只不过是不想看到自己眼前再有大规模的流血牺牲,想要保住朋友罢了。

于是,她再次开口,用的还是苗语。

“苗王大人,还有各位苗族的兄弟,想必大家都看到了,黄都司已经点头了,一切都可以商量,天大地大,人命最大,老话不都说了么,人生在世,除生死之外无大事!这位王,无论如何,您都不应该轻易的放弃自己的生命,即便为了您的儿子,为了您的族人,您也该坚持到底的。”

代濮桑昌虽然很不想承认,却也知道于梵梵说的对。

定定的盯着于梵梵瞧了许久,终是轻轻点了点下颌,视线游弋,低头盯着自己脖颈上横着的刀苦笑,“这位细妹,你以为我想这样吗?”,还不是身不由己。

“是,这个我知道,可是您看,眼下的情况不容乐观,既然您在敌人的手里,而您的族人手中又有敌人的主将,您看不如这样,为了避免双方再流血牺牲,咱们各退一步怎么样?

大家都是人生父母养的,都是命,若是苗王不想再看到族人因此牺牲,让您的孩子没了父亲,不如今日看在您族人安危的份上,给小妇人我一个面子,让我做个中间人,大家就此作罢,交换人质,而后相安无事的各自退守如何?”

要是以代濮桑昌以往的脾气,自然是不肯给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大齐女人所谓面子的,毕竟她是哪个?自己又不认识她。

不过想到刚才于梵梵说的那句,死了一个黄,还有源源不断的蓝跟红后,代濮桑昌也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且身为苗王,他也是真心佩服英雄的。

眼前冒头的虽然是个女人,但是她敢以孤身一人踏入战圈的勇气,却叫自己佩服得紧。

而且人老成精的他更是看明白了一件事,眼前的女人似乎真能解开眼下的死局。

从自己对面儿子关切看向这个女人的眼神;

从自己肩膀上,随着这个女人加入后不由就松了三分的力道;

他都可以俨定,这个女人不一般!

“你待如何?”

“自然是双方各退一步,咱们同时放人,各归各位。”

“你能做得了主?”

“我可以跟黄都司沟通,想必为了活命,他会很乐意配合。”

见到自己的王父在跟好心的阿姐对话后陷入了沉思,出于对于梵梵的信任,也出于对父亲平安的期待,乌忍不住的开口喊了声,“王父!”

自己的崽,自己岂能不了解?

听听这语气!

代濮桑昌鼻腔里哼了一声,终是松口,“那你就谈谈看,若是这位黄都司愿意,我也可以。”

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于梵梵心下一喜,又松了两分。

毕竟就那位黄怕死的心态,加上自己与乌还有谢时宴的关系,想必这二位会乐意给她一个面子,不会在出来交换时,不顾自己的小命突然动手的对不对?

于梵梵忙把苗王的意思这么一说,为了充份证明于梵梵所言不假,刚刚只开口说了一句大齐官话后再不言齐语的乌,也再次开了尊口,当然,为了保全于梵梵,乌就像是被于梵梵劝服住了,而后为了自家王父的安危,才不得已再配合开口给于梵梵证明一样。

这小子还算是聪明!

听到于梵梵把苗王这边的意思这么一说,再结合这些苗人的态度,黄都司高兴了,急忙表示,“那还等什么?赶紧的交换呀,快快快!”

快点换完了,他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经历这场惊心动魄,他差点还死了,急需赶紧回去搂着自己的心肝小妾,安慰一下自己受伤的心灵啊。

于梵梵也不想耽搁,“那就烦请都司您下令,让您的手下后退百米。”,说着,不等黄都司质疑,她紧接着又跟苗王说了同样的话。

而后双方在自家的大领导一声令下,齐齐后退百米,一个上了山腰,一个退到溪边山脚,彼此双方遥遥相望,而于梵梵呢,就站在双方对峙的正中央,孤零零的站在山道上。

“我数到三,你们双方都带着人过来,到我跟前来交换,都别有小动作,别轻举妄动知不知道?”

两边的人面容严肃的抿着唇,却都依言而行,身后的双方各自紧绷,心脏都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一步,两步,三步……近了,近了,再近了……

别看于梵梵面上看着冷静,其实她也很紧张,垂在身侧握紧成拳的两只手,手心里全是汗。

眼看着谢时宴跟阿乌都押着人走到了自己的跟前,于梵梵一声:“换人。”,彼此双方都动了。

阿乌与谢时宴都出于对她的信任,还有安危的维护,根本不打算动手不说,还配合的不得了。

可以说,今日得亏来的是于梵梵,要是换成任何一个人,他们绝都不会做到如眼下这般老实的换人。

黄都司跟代濮桑昌同时被推出,手里早就没了武器的他们,在于梵梵的跟前错身而过,根本还来不及说什么,彼此就进入到了己方的范围。

交换成功,彼此双方身后的人俱都一激动,就在双方人质平安后,谢时宴跟代濮乌桑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们同时伸出了手,不约而同的想要把中间人于梵梵,给护到自己的身后。

好在千钧一发之间,代濮桑昌及时伸手,拉住了自己崽子的胳膊,而谢时宴本身武功就技高一筹,于梵梵自然是落入了谢时宴的怀抱,被他单手抱住,一手牵着黄都司,谢时宴带着两个人,足下一点,三人就如离弦的箭一样倒飞了出去。

看着阿姐被坏蛋带着飞远的身影,代濮乌桑脸露焦急,脱口而出,“王父,那位阿姐是我们苗寨的恩人,盐,是她……”

代濮桑昌听到儿子急切的喊声,心里一颤,立刻挡在儿子的跟前,遮挡住儿子焦急的面孔,嘴里还及时低声呵斥。

“乌,你冷静!刚刚挟持王父的人,跟你那位阿姐的关系绝对不简单,他紧张她!既然她是我们苗寨的恩人,我们就更不应该在此刻暴露她!你要知道,她是齐人!”,还是偏帮他们苗人的齐人!

眼下她还在齐人手里,将来还要在齐人的地界生存,所以,他们更加不能暴露他们待她的特殊态度,要不然,那就是不是报恩,是在害人!

代濮桑昌快速的低声吼完儿子,拉着儿子就往自己的族人方向飞纵。

直到落定在族人面前,看着对面山下,也跟着落定在了那些大齐人身前的那位,儿子嘴里所谓的恩人,此刻还当着他们所有齐人兵丁的面,悄悄摸摸的背对着他们,小手板藏在身后,还在不断的朝着他们摆手示意他们赶紧走的模样,代濮桑昌蓦地笑了。

这个大齐的细妹子,很有意思!

自家的崽儿长大了,看人也很准,这很不错!

“速速收敛我们牺牲的族人,我们走!”,看到山脚下的大齐军人也在准备撤退,代濮桑昌一声令下,身后的族人瞬间动了起来。

代濮乌桑也跟着动,不过在转身离开之前,他还是朝着山下定定的看了一眼再一眼。

一而再的,再而三的,这位阿姐都这么帮助他,帮助他们苗家人,从今以后,这位阿姐是就他代濮乌桑的最信任的朋友!是他们九洞三十八苗寨的大恩人!他愿以性命相托,只愿这次她能平安,也希望王父说的是对的。

终于保住小命,等那波苗民收敛他们族人尸骨离开的时候,黄都司黄塘也被自己的亲卫围拥着,把那破了点小皮的脖子给仔细包扎稳妥了。

黄塘这才又有了好心情,看都没看那些正被手下们收敛的尸骨一眼,仿佛根本就不在意这些牺牲将士们死活一般,黄塘自顾自走到谢时宴跟前,努力端着都司将军架子,连连拍打着谢时宴的肩膀嘉奖鼓励着。

“谢?谢时宴是吧?你很好,本将军很看好你,你放心,你的能力跟表现,本将军都看在眼里,那什么……”

想到先前差点害死自己的蠢货,可以直接任命低阶官职的黄塘,干脆大手一挥道。

“虽然说你是新来的,但是你功夫好,战场上人还冷静,这样好了,你们那什么熊百户不是嗝……嗯,不是牺牲了么?正好的,本将军看你就很好,从今日起,就顶了那熊百户的职吧。”

黄塘当着众人的面,给谢时宴立地升官的话一出,全场蓦地一静,就连边上正忙着收捡战友尸骨的将士们,都不约而同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谢时宴此人是京都城发配流放而来的军户,先不说这个,就光只说他来的时间,一月都未满,这就官升几级,直接跳过小旗,总旗,当百户啦?

要不要这么随便的?

众将士心里不是不嫉妒,也不是不为自己抱不平。

不过转而看到他们那位荒唐将军,众人纷纷沉默。

罢了,这些年下来,荒唐将军干的荒唐事情难道还少吗?

退一万步来说,今日发生的事情,换成他们其中任何一个,怕是也做不到这位新兵谢时宴一样的勇猛机智,自己能活着,没给这荒唐将军陪葬,说来也还是沾染了他的光。

军中自来慕强,将士们也都信服比自己有能力的人,便只看今日的救命之恩……

众人心里想法一闪而过,短暂的沉默过后,所有人又自顾自的低头忙自己的去了,看到这一幕,谢时宴知道,自己在这西南军中的脚跟算是稳了。

再看向黄都司的时候,谢时宴低头抱拳,“卑职谢过将军赏识。”

“哈哈哈,好,好!本将军很看好你,以后好好干,代替那个熊货帮本将军把隘口守守好,干好了,以后本将军一定会多多提携你,自是少不了你的好处。”

有能力的人收服起来,黄塘觉得格外带劲,再说了,要是忠心于自己的手下多一个有能耐的,自己的安全岂不是又多了一层保障?

想到此黄塘心里就带着兴奋,拍着谢时宴肩头的力道越发大,嘴巴裂开的跟喇叭花一样,“以后给本将军好好表现!”

明明个子矮,却硬是垫着脚,拿腔拿调的,把弯腰低头的谢时宴肩膀拍的啪啪作响。

充份展示了他身为都司将军的威严,也自认为报完了救命之恩的黄塘目光一转,视线落到了谢时宴身后几步远的于梵梵身上。

黄塘蓦地皱起眉头,眼里带着审视,看向正领着人在善后收拾战场的亲信把总,他招手就把人唤了过来。

把总到了跟前,毕恭毕敬的行礼询问,“将军,您有何吩咐?”,自己还指望着自伺候好了这位,将来能得他的首肯并美言几句,好顺利升迁为千总呢,对待黄塘的态度自然是好的不得了。

黄塘对于眼前毕恭毕敬的何把总态度更恶劣,只淡淡嗯了一声,下巴颌不动声色的朝着于梵梵点了点,也没有避着谢时宴,直接就问何把总。

“你去查一查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孤身一人到此处来?”,出现的太过巧合不说,对方还是一个会说苗语的大齐人?还是女人?怎么看都怎么奇怪吧?“好好彻底的查一查,看看她是不是苗人放入我们这边的奸细,一旦……”

“启禀将军,卑职有事要禀报。”

不等黄塘放完狠话,边上的谢时宴却突然上前一步,打断了黄塘嘴里接下来的话。

黄塘没料到,自己刚刚任命的手下会突然打断自己,不过想到这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虽然他这人吧,也不怎么记恩,不过这不是因为先前的情况太过恐惧害怕,眼下这股子庆幸活命的劲还没过去,对谢时宴这位救命恩人,目前还是很有好感的。

见到谢时宴出列打断自己,他也没生气,反倒是转头笑脸看来,一脸的和煦,“谢百户有事要禀报?什么事?莫不是你知道这个女人的来历?”

他当然知道。

为了不让于梵梵被冠上奸细通敌的罪名,谢时宴急忙单膝跪下,抱拳行礼。

“启禀将军,这妇人绝不可能是奸细,她是卑职孩子的母亲!”,若不是璠娘对自己太过防备介意,他倒是想说,她是自己的妻子来着,只可惜某人不认。

谢时宴唏嘘失落,这幅表情看在黄塘眼中,这位荒唐家伙却瞬间想了很多,脑补了很多。

自认为一切都在他掌控中的黄塘,看了于梵梵一眼,又看了单膝跪在自己跟前的谢时宴一眼,眼珠子一转,也不知想了什么,人就忙上前来,伸手扶起谢时宴道。

“哦哦哦,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既然是谢百户你的夫人,那自然不是敌人。”,说着,黄塘便回头看向边上一直待命静默不语的何把总发话道:“既然是自己人,那便不用查了。”

“喏。”,何把总也不多说什么,得了黄塘的命令,只暗暗挑了挑眉,却至始至终没什么多余表情。

“行了,你下去忙吧,赶紧打扫好战场,我们要速速回城。”,挥手打发何把总离开,眼见着这位何把总走远,黄塘却突然回头,状似不经意的,语气甚至还带了丝调侃的回文谢时宴:“谢百户,想不到你的夫人居然还会说苗语?她这是从哪里学的?你们不是才到苗疆么?”

谢时宴一愣。

这话问他?他还想知道呢!

不过为了于梵梵的安危,谢时宴帮着于梵梵遮掩的谎话,那是不过脑子的张嘴就来。

“回禀将军,我儿的母亲她出身西北,祖、父、兄皆为保家卫国的好男儿。

而将军您是知道的,圣上为了方便管理军队,时常有调集各处的人手混插安排,她自幼边关长大,兴许在西北的时候,曾经有遇见过从我们西南调插过西北去的军士,跟着学了些苗语也不足为奇。

以前她被困在深宅大院内,这些都用不上,如今却不得已随着卑职吃苦流放,到了我们这西南地界这才有了用武之地,就比如刚刚,不是就正好学以致用的,为一心平苗乱而不惜以身犯险的将军您效力么了,这都是我们的荣幸。”

谢时宴别看外表看着冷,却也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

自己不仅给于梵梵会苗语找了借口圆谎了过去,更是不动声色的拍了某人的马屁。

黄塘明显被马屁拍到了屁股上乐呵了,心情瞬间老好,无比自信的他,脖子一扬,觉得谢时宴这个自己刚提拔的手下就是诚恳,瞎说的什么大实话?

不是他太看得起自己,整个三江城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在自己苦心经营之下,三年来,啥事瞒得过他黄塘的眼睛?

眼前这新来的,他一个流放犯,便是再能耐,没有他这伯乐在,他能蹦跶的起来?

谅死他也不敢欺瞒自己,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好不容易劫后余生的黄塘,便不过脑子的没再计较于梵梵的事。

急吼吼的催促着剩下兵丁打扫完战场,找回他的坐骑,翻身上马就领着人呼啦啦的就往隘口去,于梵梵自然是跟随在列,就走在一直不放人的谢时宴的身边。

路上,谢时宴就问了。

“繁璠,你不好好的在城里带着,怎么突然到这荒郊野岭来了?”

这话说的于梵梵就不爱听,“什么叫荒郊野岭?荒郊野岭哪里来的土地?我明明是来看地的。”

“看地?”,谢时宴不解,“看的什么地?”

于梵梵心道你这不是废话么?看地自然看的是要中的地呗。

不过她吐槽讽刺还没能说出口,走在他们身后,原先也是熊百户旗下,后来跟谢时宴这新来的关系还不错的一位,看着约莫二十郎当岁的年轻小兵就插话了。

其实人家也是有心要跟谢时宴这新升任的,直接领导他们的百户打好关系。

因着知道些内情,为了表现,这货忙插话,“夫人您说的地,是不是前头两个圆包山脚下的那一片土地?”

于梵梵讶异?“对啊,你怎么知道?”

“嗨!卑职当然知道啊!”

齐齐朝后行注目礼的谢时宴与于梵梵便看到,这位小兵一拍大腿,嘴里就道。

“卑职当了三年兵,人就在隘口混了三年,隘口附近的情况卑职了解的很呀!夫人您说的那地啊,实不相瞒,想必定然是三江城内的经济老油子,看夫人您是新来的不知情况,拿着拿烫手的山芋哄骗您呢!”

“此话怎讲?”,听到说有人骗自己在意的人,没得心里本就有所怀疑的于梵梵追问呢,边上的谢时宴比她还着急,忙就急切的追问。

小兵见自己的顶头上司问自己,他瞬间来劲,忙就把自己知道的事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吐了个干净。

“谢百户您是知道的吧?这方圆五十里地界,都是我们隘口所管辖。”

“对!”,这事情,他第一日到隘口报道的时候,直属领导他的小旗就跟他说过了。

“那谢百户您想啊,我们是军事要塞的隘口啊隘口!干的是节制监视苗王寨的活计,那便是说明了,这附近就是那些彪悍且爱耍虫子的苗民出入频繁的地界!

这还不算,百户您是新来的可能不知道,我们这地界啊,山高林密,处处险峻,能耕中的田地却稀少,而除了彪悍的苗人外,最是滋生凶残的山民,再加上还有那同样彪悍的侗族,以及难缠的壮民。

啧啧啧……

各个分部族群混杂,便是侗民壮民离着我们这里远,轻易不过来,可那还有不知藏在哪个山洞洞,野林子里的那些坐地为王的山民呢!

他们在山里靠着打猎为生,万一年景不好,山里捞不到吃的,可不就要下山来霍霍?

而夫人被带来看的那块地,一年到头的便是养护的精心,没被野物下山来霍霍,也经不起苗人时不时的冒头吓唬,还有山民时不时的霍霍啊!

那地啊,唉!中了也是白中的!落不到自己口袋里多少呢……”

原来如此!于梵梵心下了然,总算是明白了那位吴经济想要再三遮掩的东西是什么了。\

只不过……如果真按照这位小兵说的这样,别人不能要这块地,自己是不是可以?

于梵梵把心底的想法压下,只问身边这位配合着自己步伐赶路的小兵。

“那请问这位小哥一下。”

“不敢当不敢当,夫人您有事就问,卑职小虎保证把知道的都告诉您,绝不打一个磕巴。”

“呵呵呵,没那么严重。”,于梵梵笑的一脸和煦,“我就是想知道,小哥您晓不晓得,那块地上头的两座圆包山是谁的?有主没主呀?”

“那山?”

虽然心里疑惑,眼前这位百户夫人好端端的问两座破山干嘛?不过看到前头他们新上任的百户,表忠心心切的小虎啥也不说了,忙就摇头。

“回禀夫人,那两座破山有什么用哟,连山脚下土地主都亏心自己的地在那,一直都没法脱手呢,那毛用都没有的破山头,自然是无主的呀。”

“无主呀?”,无主就好!“那不知道要是想买那两座山头的话?”

于梵梵故意这么一说,惹得小虎连连摇头摆手。

“夫人,不是卑职妄议您的事情,实在是,那些田地卑职都不建议您买,更何况是两座啥都不出产的破山头了,夫人,那地方不好,您可千万别上坏经济的当,别听他们瞎忽悠呀!”

为了给新上任的百户留个好印象,成为百户的自己人,亲信手下,为了前途,小虎也是豁出去了。

于梵梵很感谢这小军士的真诚,“小哥别急,我就是问问,就是想知道,若是想要买那两座山,得找谁?”

找谁?小虎听到于梵梵说她只是问问,便想也不想的回答道,“那自然是找衙门啊,三江县境内所有的田地,除去有主的,其他的都在衙门手里。”

说是那么说,虽然说都是在衙门手里,可等你真要是买了,就比如夫人问的地方,那买下来也得看人家苗人认不认呀!

也许在人家眼中,这些地还是他们苗人的领地呢!

当然,这些话小虎是不会说,也不敢说的。

于梵梵也不需要知道这些,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笑眯眯的谢过热情的小虎,她心底有了盘算。

跟着一路回到了谢时宴如今掌管的隘口,那位荒唐都司将军屁股都没坐热,就把认命谢时宴的事情当着隘口上下宣布完后,领着他的亲卫,骑着他的宝马,一行人就离开了隘口直接回城。

于梵梵也没空欣赏一个外人的领地,看着天色不早了,眼下自己没了车马代步,想着来时所花费的时辰,于梵梵干巴巴,且一点都不诚心的朝着谢时宴道了声恭喜,立刻就表示告辞要走,怕回去迟了,家里孩子们担心。

结果谢时宴这货还非不让,“繁璠你等等。”

“干嘛?”

谢时宴朝着围拥过来,跟他这个新百户见礼的总旗、小旗们点头招呼过后,忙就拦着于梵梵道:“此去回城路途遥远,你孤身一人我不放心,你且等一等我,我送你回去。”

“哎呦,真不用,你不是新官上任有事要忙么?忙你的去,我自己可以。”

她又不是娇花,青天白日的送什么送?

“听话!等我,我很快的。”

于梵梵拒绝,谢时宴却异常坚持。

许是因着过年都没法跟儿子团圆,这会子想儿子了,自己刚好又升官走得开了,这是还打着送自己回,其实是想看看儿子,看看他们母子到底在哪里落脚的心思在吧?

总之是拒绝失败,于梵梵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货从军营里牵出来一匹马过来。

“抱歉繁璠,军中无马车,只有马匹,只能请你将就一下。”

于梵梵……莫不是要让自己跟他共乘一骑?

不不不,绝不可以。

于梵梵想也不想的摇头,“我都说不让你送,不让你送,你丫的矫情个啥呀?还让我骑马,你看我是会骑马的人吗?”,她两辈子都没有摸过好吧。

谢时宴被训的一愣,心里却是下意识的腹诽,你丫一个西北边关长大的将门之后,居然不会骑马?怕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了吧?

结果看到面前人一脸的严肃加苦大仇深,谢时宴沉默了,“真不会骑?”

于梵梵摇头,“真不会!”

“算了,不会也没事,我带你骑,放心,不会摔着你的。”

艹的,他带自己骑,她才不放心了好吧!

于梵梵立地炸毛。

“不行,我不跟你共乘一骑!谢时宴,我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还是心里明白,面上装糊涂。今日我就在这里跟你说清楚,我们俩没关系,曾经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没有!你不要名声我还要!我清清白白一个人,跟你起一匹马算怎么回事?我不用你送,我自己走!”

娘的,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看到于梵梵真就气彪彪的转身就走,谢时宴败下阵来,一个箭步窜上来,紧紧拽着于梵梵的胳膊,无视远处校场上或训练,或巡逻站岗,或三五成全聊天打屁的属下们投来的异样目光,谢时宴看着于梵梵说的卑微诚恳。

“繁璠你别生气,我不跟你共骑,你上马,我牵马走可好?总之我是不会放你独自一人回去的,是你自己上马?还是我抱你上马?”

对于平安把人送到城里,这是谢时宴的坚持。

“好吧,你赢了,我自己上马,不过说好的,你牵马走啊。”

于梵梵的坚持让谢时宴心里蓦地一涩,最终却只能失落的点头妥协,“好,我牵马走。”

于梵梵见状满意了,都不用某人扶,想着电视剧里那些美女上马的动作,她两手攀住马鞍上前头的扶手,脚踩着马镫,一用力人就上去了,动作虽说不潇洒吧却也没丢丑。

就这样,谢时宴安排了工作,告了假,放着一干新手下不去亲香,就这么执着的把于梵梵送回了城,当然,肯定是于梵梵在马上,谢时宴在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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